黄景忠
何谓诗人,常人与诗人有何区别?在我看来,诗人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就在于:常人是安于日常的生活,诗人呢?他们是既过着日常的生活,又总想从日常生活中挣脱出来,把目光投向为生存而忙碌的功利化的生活空间之外。诗人的特质在于他的精神的超越性,或如海德格尔所说的,诗人,不,期望着诗意栖居的人,应超越有限而仰望神圣,“此‘仰望’穿越‘向上’而直抵天穹,然则同时仍滞留在‘下面’,在大地上。‘仰望’跨越了天穹与大地‘之间’。这‘之间’是赠给人之栖居的。”(《……人诗意地栖居》)也就是说,常人总是羁留在大地上,而诗人,必得超出世俗的生存方式,向“神性”站出自身:
一切都在安睡,你需要赶在太阳前面
进入森林,找一处干净的入口
把你的失望,哀伤,残忍,傲慢以及怯懦
统统关起来,永远锁上
像快乐的植物那样
从土地上慢慢抵近天空
——泽平《我们的时光》
不要因为这里采用“神圣”、“神性”的表达而把诗人的超越看作宗教的超越,虽然都是超越有限,追求无限,而宗教的超越追求的是人与神的合一,诗人的超越是追求人与世界的合一。人本来是扎根于世界万事万物之中,与万事万物融为一体的,这合一的整体是人类的家园。但是,自从发展了自我意识,发展了工具理性,人就把他人及他物当成对象加以认识、占有和利用,这种功利化的生存方式让人只盯住眼前在场的东西,而忽略了隐蔽在它背后不在场的无穷无尽的东西结合而成的无限的整体,存在被遮蔽了。一方面,人的欲望固然得到极大的满足,另一方面,人与人,人与自然被割裂开来,人失去了万物一体的庇护,失去了家园。这个时候,就需要诗人站出来,超越功利化的生存方式,以诗性的光芒敞亮存在,让在场与不在场,有限的人与无限的宇宙万物融合为一。中国古代的诗歌,常常表现的就是人与自然的和谐,我们从中往往能够体味到人与世界合一所引发的生命的感动。而现代诗,表现的是人与人、人与自然疏离的迷惘和焦虑,以及重返家园的思慕。
这个世界需要诗人的吟唱,大学尤其如此。大学不仅要培养人在生活中生存及竞争的能力,同时要赋予人精神超越的气质,这就需要艺术尤其是诗歌的滋养。幸运的是,我生活着、工作着的韩师,就有着诗歌创作的传统。昔年饶宗颐、詹安泰等大家的旧体诗词创作自不必说,九十年代之后群星闪烁的校园诗人的诗创作,即或是放在整个中国校园文学当中也散发着夺目的光辉。也正是有感于此,去年编定《韩师诗歌十五年》之后,一直在构想为创作上已形成风格的韩园诗人们编辑一套诗歌丛书。现在,终于欣喜地看着10本诗及诗论集摆在眼前。这10位诗人,除了礼孩,都是从韩园中走出来的,他们或者在学期间就已进入了诗创作的黄金期,或者是在毕业后诗歌创作或诗歌研究才日臻成熟。他们的创作,自然是各具个性的,只是由于我缺乏诗的天赋,又对诗歌缺乏研究,很难对他们的创作作任何分析和评价。但是,我能够肯定的,是他们都是具有诗性之人,都是能向“神性”站出自身,能以诗性光辉敞亮存在的人,就如黄昏在《停电》中所吟唱的——
我尽力为眼前这些事物
打开连接外部世界的通道
我相信每一件物体的内心
都蓄满了光辉
他们每时每刻
都在等待与时光的交合……
2009年8月20日
(作者系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文学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