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文化纵横》2025年第3期(6月刊)新刊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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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2.0与全球变乱时代的来临
特朗普2.0时代的到来,令人目不暇接。从大幅压缩公务员规模,到亟欲从乌克兰抽身,从关税战的大打出手,到对传统盟友欧洲的背刺……短短一百多天,特朗普新政搅乱了美国,搅乱了世界。
如何认识特朗普2.0时代的执政规律,在其近乎随心所欲的行为模式背后究竟有哪些不变的东西起着支配性作用?特朗普2.0时代对中国与世界的影响如何?世界将为此发生哪些改变?这些问题,对于充满焦虑的各国人民而言,都是亟待找到答案的紧迫问题。
从2016年特朗普第一轮上台执政,到2024年特朗普2.0时代开启,我们都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执政基础是美国社会广大的失落人群,以及由这些失落人群推动的新右翼保守主义社会思潮。特朗普并非从天而降,也非随心所欲,他是这股强大思潮的产物,是结果而非原因。认识特朗普,必须从其社会基础和社会思潮入手,才能找到其行为逻辑的内在依据。
这股在西方社会普遍蔓延的新右翼保守主义思潮,与传统的美国新保守主义不同,它以鲜明的反自由主义为标志,其表象特征为反对移民、反对性别相对主义、反对自由贸易,其内在特质则体现为反全球化、反民主、反建制。它不再追求西方自由主义价值的普世性,不相信自由主义乌托邦的许诺,进而退守到美国本土,以美国第一为追求,同时,其行为的价值观基础,则普遍回归基督教传统,尤其回归白人基督教的原教旨主义传统。
新右翼保守主义思潮的全面兴起,源于自由资本主义的泛滥,在冷战结束后的30年里,自由主义思潮下的资本全球扩张无远弗届,个人主义价值观全面泛滥,美国的资产阶级贪婪无度,导致贫富分化加剧,社会道德滑坡,共同体被瓦解。此刻的社会亟须与市场力量相对抗的社会保护运动,新右翼保守主义就是这种社会自我保护的征候。
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分析,资本主义存在着周期性的扩张和收缩的运动规律,由于生产的过剩,过度积累普遍发生,由此导致平均利润率下降,资本主义的内在平衡被打破。这种周期性运动在民族国家边界被不断穿透的全球化时代,则表现为不平衡快速扩展到资本主义世界的各个角落,进而推动新兴强国不断崛起,传统强国不断衰落。而新右翼保守主义思潮,正是传统资本主义强国衰落的典型特征。
新右翼保守主义是自由资本主义下降周期的社会思潮,其发生发展都有着一定的规律。第一,它具有世界性,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全球化扩张的产物,它的发生一定是世界范围的;第二,它具有长期性,自由资本主义导致的贫富分化、共同体瓦解现象一日不解决,新右翼保守主义的思潮就一日会存在,它的规模和影响的大小,与自由资本主义的治理弊端恰成反比;第三,它具有本土特征,新右翼保守主义会与不同国家的历史和国情相结合,呈现出具备不同特色的右翼保守主义;第四,它具有时代特点,比如今日欧洲的新右翼,就不能公开反对民主制度,因为西式民主制已成为政治正确,否认它将付出极大代价。
由于新右翼保守主义思潮具有长期性,特朗普时代仅仅是它的开端,因此分析它与世界和中国的关系,就显得极为迫切和必要。
面对新右翼保守主义思潮,世界格局将会剧烈重组,混乱将会是常态。由于新右翼保守主义的价值观是反自由主义的,战后70多年形成的美国为首的西方自由主义价值观同盟会发生分裂,西方世界的敌我友关系会改变。由于美国实行战略收缩,将包袱甩给欧洲,美国的传统盟国会寻求战略自主,摆脱对美国的依赖,西方的一些中等强国会重组新的联合阵线,并由此引发欧洲力量关系的重新调整。与此同时,世界的新右翼保守主义会寻求建立右翼价值观联盟,尤其美国与欧洲的新右翼,会迅速建立精神与物质上的深度联系。在此情形下,南方国家则处于被新右翼美国边缘化的状态,他们的发展诉求和安全诉求,将不再被美国重视,残酷的现实会逼使原先追随西方和美国的某些南方国家寻找新的出路。更为重要的是,在新右翼保守主义思潮席卷全球之际,冷战结束以来通行于世界的规则体系将被打破(甚至打碎),原有的世界规则会普遍失灵,而新的规则体系却难以建立起来,因为世人面对的是“美国第一”的狭隘民族主义,类似WTO、WHO等国际组织的效能将大幅下降。
新右翼保守主义裹挟下的西方国家,由于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占据主流,国与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极易发生冲突,在这样的国际环境中,矛盾冲突引发战争将不难想象。
对于中国而言,新右翼保守主义也将带来极大挑战,并隐含着许多新的机遇。
首先,在新右翼保守主义思潮冲击下,中国的敌我友关系也会发生深刻调整,在美国特朗普政府仍然以中国为主要战略竞争对手的格局下, 由于美国社会思潮的右倾,原来以价值观作为外交第一原则的欧盟,会在自身利益受损的情况下拉开与美国的距离,重新调整与中国的关系,而日本、韩国等美国的亚洲盟友,也会因为美国以狭隘民族利益为核心追求,进而调整彼此之间及其与中国的关系。
其次,中国与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的斗争侧重将发生重大变化。从以往面对西方“民主、自由、人权”为主的意识形态斗争,转向与“美国第一”为特征的国家利益的斗争。由于新右翼保守主义的反自由主义价值观,及其自我保护的排外特征,它不再具备类似自由主义的普遍性价值,从而大幅度丧失对人类社会的号召力,也因此,它将导致中国在意识形态领域国际政治斗争主要矛盾的转换,从价值观斗争为主转向国家利益为主的斗争。
再次,由于美国新右翼保守主义普遍性的丧失,而人类社会在大乱之世愈发渴求新的普世性价值,因此,中国高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旗帜,就是对人类社会这种渴求的深切回应。自习近平主席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并发出“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中国就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提出了足可替代腐朽的西方自由主义的崭新价值观,为人类社会找到了新的方向。当今天美国新右翼保守主义普遍泛滥之际,中国应更加彰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并对其深层的理论内涵进行政治经济学及哲学的阐释,使之体系化、学理化,以在大乱之世号召世界、拯救人心。
最后,在新的敌我友关系剧烈变动之际,中国仍应坚持以全球南方作为主要的战略方向,团结多数南方国家,形成新时代的统一战线。这其中道理并不复杂,美国虽然战略收缩,将资源力量集中于美洲和国内,但其与中国在世界范围内的竞争却是结构性的,美国统治阶级不会放弃遏制中国的图谋,欧盟则会因价值观问题左右摇摆,而唯有全球南方,尤其是那些渴求多极化世界、寻求摆脱美国单极世界的南方国家,应该是中国新型国际体系构建的主要朋友。与毛泽东时代三个世界战略的不同之处,在于今天中国的全球南方战略,不仅是在美苏争霸之际开拓广大的中间地带,而且是要带领全球南方国家,为创造一个平等有序的多极化世界而努力。
特朗普2.0时代来临,意味着一个大乱世道的开启,今后的混乱只会愈演愈烈,并会不断超出我们的想象,为此,人们必须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