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然·历史

News
新闻详情

重读毛泽东文艺讲话二则:夜读抄

日期: 2016-10-18
浏览次数: 1341

来源:《明报月刊》2016年8月

文/邵燕祥

  作为诗人的毛泽东“以为自己的作品是美的或最美的”,文学批评也“哇哇”声地附和,其代价顶多是青少年不知诗为何物,好诗为何物、评诗为何物,也不知毛泽东诗词中那些上品到底好在哪里而已。但作为政治家的毛泽东一旦认为自己的主张无一不是正确的……

  归根到底只有个权力标准

  “文艺家几乎没有不以为自己的作品是美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下同,《毛泽东选集》页八二五),这是个普遍性的命题,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在中国,有所谓“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在俄罗斯,普希金难免对自己刚脱稿的作品赞道:“普希金,这个狗娘养的……”,熟悉世界文坛掌故的朋友一定还能讲出许多这样的例子。

  据说中国人性格比较内向,尽管沾沾自喜,但公开自卖自夸的较少,但是从文学史上看,对于同时代人或朋辈的溢美之辞,站出来谢绝的倒也不多。人们说中国历史上没有文学批评,我不同意;批评是有的,但准确的中肯的批评则往往要索之于后世,也就是同被批评的作家没有血统与门墙瓜葛的批评家们。文学批评是一门科学,科学要求客观,排除感情的和其他社会功利因素的干扰。巴基斯坦的习俗,不为健在的人立传,大概也是有鉴于此的聪明。

  “文学家几乎没有不以为自己的作品是美的”,可以理解,是一种常态;然而如果一个批评家认为一个作家的一切作品都是美的,字字珠玑,就不正常,也不可信了。

  毛泽东对于自己的诗词,未见公开表示过自我评价。但是我们看过的几乎所有评论都以为毛泽东诗词是美的,美得不得了,却未必都是由衷之言。《沁园春·长沙》、《沁园春·雪》、《采桑子·重阳》、《忆秦娥·娄山关》,无疑是上乘之作,即使只有这么几首,毛泽东在当代诗史上也自有其地位。但是,什么“分田分地真忙”,什么“到处莺歌燕舞”,更不用说什么“不许放屁”,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一律加以揄扬,反使人怀疑对优秀篇什的肯定并也并不那么真诚了。因为是毛泽东的作品,就“无论怎样高度评价都不过份”,这可以是一种政治态度,却不是文学批评。

  毛泽东日理万机,对于文学大概除了抓反倾斗争以外无暇顾及具体的作品和批评,但时有关他的诗词的评论,不会全都不曾过目。有明察秋毫之誉的毛泽东对于其中某些过火的吹捧,不说“甘之如饴”,也是默认心许,这是种一个特殊的角度印证了“文艺家几乎没有不以为自己的作品是美的”之论。

  文艺家如此,是不是可以推而广之,说“政治家几乎没有不以为自己的主张是正确的”呢?只要看看过去若干年多少人曾因“反毛泽东思想”蒙冤——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其实并没有对毛泽东的著作有任何实质性的批评,这不过是一种防范性的措施——可见除了随声说好以外的确很难多说什么话。

  回到文艺批评上来,“又是政治标准,又是艺术标准,归根到底就只有一个权力标准。”

  文学与政治相比,政治才是在最大程度上影响于国计民生的。曹丕谓文学是“经国至大业,不朽之盛事”,也是随口说说,不必当真。作为诗人的毛泽东“以为自己的作品是美德或最美的”文学批评也“哇哇”声地附和,其代价顶多是青少年不知诗为何物,好诗为何物、诗评为何物,也不知毛泽东诗词中那些上品到底好在哪里而已。但作为政治家的毛泽东一旦以为自己的主张无一不是正确的,并且以打击“反毛泽东思想”作为上层建筑领域实行专政的措施,灾难性的后果就是严重的了。

  战国邹忌的妻妾和门客人,都说他比城北徐公漂亮,他见到徐公本人,“熟视之,自以为不如”,于是觉悟:“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文学批评方面也是一样,要同邹忌的妻妾门客“划清界限”,无所私,无所畏,无所求于人,才能真正科学的、客观的、公正的批评,这是远远不限于有关毛泽东诗词的评论的。

  如果把同志当作敌人来对待

  “如果把同志当作敌人来对待,就是使自己站在敌人的立场上去了。”(《毛泽东选集》,页八二九)

  这句话,已经烂熟于胸中。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斗争的发动者们运用这句话,是出于“斗争的需要”;像我这样经常处于被斗争地位者,不得不常常学习、领会、引用这句话,则是出于“被斗争的需要”,因为它可以论证你属于“站在敌人的立场上”的敌我矛盾的性质,便于“认罪”也。

  这句话是在批判“还是杂文时代,还要鲁迅笔法”的一段话里说的。总之,在“对于人民的缺点”进行“批评”时,没有“真正站在人民的立场上,用保护人民、教育人民的满腔热情来说话”,“杂文的写法”没做到“和对于敌人的完全两样”,以至没有“废除讽刺的乱用”等等,都属于“把同志当作敌人来对待”,“就是使自己站在敌人的立场上去了”,换言之,即成了敌人。许多杂文作者,从徐懋庸到邓拓,就是这样陷于万劫不复之地的。 

  大抵在文革之前,我读这句话,只要是联檕批评性、讽刺性的文章和文学作品的实际的,并且主要是为了坐实我“有罪”,也只是为了做实我“有罪”罢了。至于“罪”,在“讽刺的乱用”,而运用讽刺之乱与不乱的界限在哪里;“罪”在“杂文的写法”没有做到“和对待敌人的完全两样”,而所谓批评人民的缺点的杂文和对于敌人的杂文在“写法”上究竟怎样区别,对不起,没有功夫也没有精力深究了。

  等到文革深入以后,眼界和思路渐开,在重温“如果把同志当作敌人来对待,就是使自己站在敌人的立场上去了”这句名言时,不免就想,刘少奇不是同志吗?彭德怀不是同志吗?贺龙不是同志吗?……把他们当作敌人来对待,是站在什么人的立场上去了呢?

  久久地苦思不得其解,有一天,不知怎地豁然开朗,有了结果,很简单:只要把想要打倒的人(刘少奇、彭德怀、贺龙也能,别的什么人也能)先“搞”成敌人,那么,把他们“当作敌人来对待”,自然百分之百地顺理成章地是站在唯一正确的革命立场上了。

  在当时,这似乎是易如反掌的事,一呼百应,手到擒来。

  但这确实杂文和杂文作者办不到的。这里面没有杂文的功劳。

  (作者是中国著名诗人、散文家。)

相关新闻 / 推荐新闻 More
2025 - 06 - 26
来源:视频号“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2025 - 06 - 26
来源:凤凰新闻2025年5月30日1931年1月,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在上海召开,这次会议对“立三路线”进行了彻底的批判,在米夫的支持下,王明取得在中共中央的领导地位,以王明为代表的“左”倾教条主义错误在全党的统治由此开始,一个月后,一个人从苏联归来,他叫张闻天,谁也不会想到,这位31岁的年轻人会在四年后成为我党的最高领导人。1931年上半年的上海处在白色恐怖的笼罩之下,顾顺章和向忠发相继被捕叛变,我党遭受重大损失,在这种背景下,共产国际指示我党在上海组建临时中央政治局,临时中央政治局成员为博古、张闻天、卢福坦、李竹声、陈云与康生,其中,博古、张闻天、卢福坦为常委,博古负总责。就这样,回国才只半年的张闻天成为我党仅次于博古的第二号人物。1933年初,张闻天随中央机关从上海转移至中央苏区,并在随后召开的中共六届五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与中央书记处书记,这里的中央书记处书记相当于原来的中央...
2025 - 06 - 26
来源:2025年6月26日四人帮在文革期间令人闻风丧胆,连老一辈领导都要让他们三分,他们斗倒了一批又一批老干部,但是仍然有与四人帮做斗争的勇士。1974年10月26日,年仅25岁的长春第一光学仪器厂青年工人史云峰开始了他人生中的一个大胆的举动:向吉林省内的14个省市党政机关单位寄出了25份传单,传单内容主要是“必须给刘少奇同志恢复名誉”、“我们信任周恩来同志”“江青还我八亿人口的文艺生活”,等等,矛头直指当时的“四人帮”两天后的10月28日,史云峰又在长春市胜利公园门前的交通岗楼上贴出标语:“广大干部、党员、工人怀念刘主席!所谓'文化大革命’是极左路线大泛滥!”等等。史云峰向吉林省内党政机关寄送传单、张贴标语一事,因与当时极左的政治气候相左,立即引起当地公安机关的高度重视。于是,有关此事的报告迅即层层上报,一直报到北京最高层。据史料记载,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的王洪文迅速在上报材料上批...
2025 - 06 - 24
来源:凤凰新闻 2025年6月23日1967年的6月20日深夜,李立三在监狱里给毛主席写信。至此,他仍旧坚信毛主席是了解、信任他的,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同时从湖南老家出来投身革命的,更因为早在1921年底的时候,当他从远隔万里的法国勤工俭学回到湖南,还未来得及回家见父母和亲人们,第一时间就立即跟着毛主席前往湖南安源考察。由此可见,他与毛主席之间的革命情谊与绝对信任。1929年时,在李立三主持中央工作期间,他与周代表党中央,再三明确表示支持毛主席在红四军之中的政治核心领导地位,因此奠定了“古田会议”的风向与基础。至于他后来因“立三路线”的错误而离开领导岗位远赴苏联,其实这十几年留苏历史在政治上的情况,亦是早有清白结论。然而到了“文革运动”的时候,那些“牛鬼蛇神”的造反派却仍旧没有放过他。1967年的6月21日时,很多单位联合起来召开了一场大规模的批斗李立三大会。李立三被押到批斗场的时候,整个人早...
分享到:
Copyright ©2018 - 2021 彦山学堂
您是第 位访问本站,谢谢您的关注!
犀牛云提供云计算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