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山
三十年前,云大中文系研究生招考,规定考试科目有美学,而没有通常的文艺理论。考试时很奇怪,二道附加题各20分,总分变成140分。读韩山师专中文系,授课没有美学,恰好自己喜欢,国内美学观点不同见解算是清楚,有所涉猎,所以拿了较好成绩。入学了,两位导师蒙树宏先生、全振宸先生带我一人,系统安排鲁迅研究和中国现代文学史的课程。同时,建议我正式选修赵仲牧先生“价值学与审美价值”专题课程,并旁听张文勋先生为古文论研究生开设的“文心雕龙”。
赵先生学识渊博,学术研究独辟蹊径,美学研究更成一家之言。难怪云大中文系在全国研究生统招时考题突破常规,与众不同。赵先生讲课有一种冲击力,学生追随他的思路,也必然是艰苦而愉快地向学术的“终极目标”前进。师兄弟间有时也善意挪揄,仲牧师价值审美大厦永远缺一块砖头,所以这个体系无法封闭。但是,也正因为这一点,追随赵先生做学问永远不能固步自封,不管是柳暗还是花明,大家都非常享受师徒之间冥思苦索意求真的境界和过程。
课程上完,我交出“鲁迅美学意识刍议”一文算是作业。赵先生评价尚可,认为是理解了价值学分析的真髓,并能应用于美学研究。当时学术界对鲁迅美学观念众说纷纭又往往不能自圆其说,我运用赵先生的美学理论模式对鲁迅有关美的本质,美与真、善等其他社会功能的关系,审美个性化的问题等见解,进行阐述和分析。所以,蒙先生对文章也较认可。我在韩师学习时另一位学术启蒙恩师吴颖先生时任《汕头大学学报》主编,给予鼓励并且发表。赵老师希望我能继续这方面的学习与研究,可惜毕业后工作环境之限制,已写成书稿大纲的《艺术的悲观本质及其乐观价值》也没有完善成书,实在是辜负了赵先生的厚望,一直愧意在心。
在校期间,施惟达君,张国庆君和我多次上门拜访先生,虚心讨教。香烟点燃,浅蓝的烟雾冉冉上升,赵先生半眯眼睛冥想,又口喷烟圈,字字珠玉,如数家珍,深情地咀嚼他真实的学问。我们总是满载而归,获得许多教益。偶尔,先生一些人生的感慨,我们听到他内心轻轻放下的叹息。在那堆满书山的房间,我们小心翼翼穿过只能侧身的过道,抽完烟的香烟盒也精美的排列重叠。当然,窗台也总有小小绿色的盆栽。先生举止谈吐非常优雅,衣着整齐,很有味道的小胡子。听说早年出身于大家族,学生时代也参与民主革命。所以,给人联想是孤愤的屈子,不羁的嵇康,也象俄国十二月党人。他风华正茂时在辽宁大学任教被打成右派,一生坎坷终生未娶。直到1980年张文勋先生作为云大中文系主任,把老同学调回母校云大任教。我们这些弟子,从来不敢触及先生内心深处的痛,尽管先生表面不甚在意。或许,有人觉得先生有点自恋,最少是对深遽的思想和晦涩的语言有些自我欣赏。其实了解多了,就明白先生最终表达的是朴素简洁的哲理,而且对学生,对好学的后辈也充满师长的殷切,慈父的关爱。我相信,赵先生有一个痛苦而幸福的灵魂。他对世俗生活和物质享受甚有个性和格调,他对真理和学问的追求,更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执着。
六年前,大家给张文勋先生祝寿,赵先生抱病也来了。他说,“我刚从死神手中奇迹般地逃了出来,就来参加文勋先生八十华诞的庆祝活动了。希望张先生会庆祝九十华诞,甚至一百华诞。我很希望,能够‘力步’文勋先生‘后尘’往前走,让大家一起庆祝我的八十华诞······”很可惜,来不及为赵先生庆祝八十华诞,过不久先生就走了,离开我们。
我说过,我们都很怀念当年中文系诸位老师对我们的教育培养,不管这二、三十年遇到什么风风雨雨,云南大学永远是心中的一片蓝天。今天,蓝天又在心中升起,赵先生严肃思考的身影也飘逸而来。会泽院的石阶,留下多少云大先贤学人的脚印,映秋院,更不乏痛苦而幸福的灵魂的身影。这些,是母校的光荣与骄傲,也是历史与文化永恒的沉淀。
二〇一二年十二月三十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