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未然(1913—2002),湖北省人,原名张文光,后改为张光年。所用笔名有华山、华夫、天明、李怀等。1937年“八一三”沪战爆发,他从上海到达武汉。1938年8—9月间,去晋西吕梁游击区从事演剧等宣传活动。1939年1月,因病在延安就医;2月,写《黄河大合唱》组诗;9月,去重庆。1941年皖南事变发生,光未然由组织派往仰光,任《新知周刊》主编。后因日军侵入缅甸,他于1942年夏天,步行二十余日到达昆明,往路南云南大学附中任教。1944年,供职于北门出版社。1945年,兼任昆明民盟的《民主增刊》的编辑。
1944年9月,光未然被选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昆明分会的理事。在云南期间,他除从事文艺、民主运动外,还撰写杂文、文艺评论和改编戏剧(如独幕剧《唐•吉诃德》),但以创作诗歌为主。作品有《绿色的伊拉瓦底》《民主在欧洲旅行》《市侩颂》《给新中国》《我嘲笑》(这五首诗,收入1960年出版的《五月花》一书)、《为胜利团结与民主而歌》和1944—1945年间由北门出版社出版的诗集《雷》(收入《午夜雷声》《野性的呐喊》《颂歌》《镇魂曲》《月夜竞赛曲》),以及翻译、整理的彝族长诗《阿细的先鸡》“先鸡”为音译,译诗出版时,名为《阿细的先鸡》。20世纪60年代以后,一般则署《阿细的先基》。。
在延安时所写的《黄河大合唱》组诗(歌词),是光未然的代表作。它波澜壮阔,善于向纵深处发掘题材的丰富内涵,写出了黄河魂、民族魂,包含着深厚的历史积淀。在云南期间,他的诗歌继续保持这一特色。如《绿色的伊拉瓦底》,从缅甸的过去写到现在,写它的自由、富足,以及沦为殖民地后人民所受的折磨和不屈的反抗。作者预言:“在到处埋藏着火花的/激动的缅甸,/雷火交响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它写的乃是伊拉瓦底江(伊洛瓦底江)之魂,缅甸人之魂,是用诗的体裁所撰写的缅甸历史。《午夜雷声》突出人民革命力量如怒雷滚过浓黑的夜空,作者欢呼:“啊哈来吧/你天外滚来的/午夜的雷声/尽管挟着耀目的闪电与/呼啸的风和倾泻的雨/尽管摇坍我的房屋/震破我的耳膜吧/我仍然张开我的怀抱欢迎你”,为的是和人民一同去征服“午夜的暴君”。《给新中国》把新中国剧团和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巧妙地联系起来,说:“一个剧团,/象征了/一个民族的希望!”作者含着深深的感情坦露胸怀:“早就想死了你啊,/我的亲爱的!/我的新中国!”
光未然具有强烈的历史使命感。他的诗从宏观上赞颂民族,赞颂人民;是与黑暗现实、与知识分子(包括作者自己)的“病痛的灵魂”进行搏击的勇士之歌!甚至翻译、整理《阿细的先鸡》,他也是为了把彝族人民的声音,“广播到全世界”,说这“一种庄严的责任感压上我的心,使我痛苦”。
其次,他的诗风,特别是在政治讽刺诗里,以尖锐泼辣见长;诗的语言则以明快、刚劲为特色。如《我嘲笑》中的唐•吉诃德和阿Q,写的就是蒋介石。阿Q被王胡打,他认为是儿子打老子,“触犯了领袖的尊严”;当被“哭丧棒”打时,就说“和平没有绝望,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这是1937年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发表的关于抗战的谈话中的句子。正因为这讽刺诗锋芒毕露,光未然就“闯了祸……狼狈地逃出昆明”(《五月花•后记》),经越南前往北平以逃避国民党特务的追捕。《市侩颂》一诗,则淋漓尽致地揭露市侩主义在一部分高层知识分子中的种种表现。诗人把他们的言论和想法加以精选、组织、集中、突出并予以铺陈,虽没有正面批判,但读者凭自己的常识,就可以感到市侩的错误和虚伪,起到了揭露和鞭挞的作用。这种表现手法,类乎鲁迅在《华盖集•牺牲谟》中写“贫民之友”,《彷徨•弟兄》中写张沛君,产生了“无一贬词,而情伪毕露”的战斗效果,具有勾魂摄魄的作用,使讽刺对象被牢牢钉住,无所遁形。这些诗歌的语言,一般都既优美又顺口、明白、自然,如“为什么在白昼/播散恐怖的黑影/使太阳也感到/刺骨的寒冷”(《野性的呐喊•控诉》)等。光未然写诗,“多半是为了朗诵”,因而很重视用字、炼句的功夫。他说:自己“碰到听起来不清楚、不响亮的词汇,虽美弗收;而听起来比较有效果的字眼,虽粗弗改”(《五月花•后记》)。这就是他的诗歌在朗诵时,能强烈地吸引听众的原因之一。
最后,光未然在诗中表现出严格的自我批判精神。他说,《雷》“是我离群索居之日心灵一度迷失的产物”,当中的“狂妄的感情,偏激的诗章,空洞抽象的字句,自高自大的丑态与装腔作势的语言:那是要使人作三日呕的!总之,我决心销毁这部纸型!”(《雷•再跋》)这可能是指下列的诗句:“随我来吧/我将带着你……/一同去/征服他/午夜的暴君。”(《午夜雷声》)“诗人光未然……/他的诗/永远是午夜的雷霆/挟着呼啸的风和倾泻的雨/以着火的声音呼唤你。”(《月夜竞赛曲》)这当中确乎有自高自大的成分。可见他针对这些缺点所作的自我批判是实事求是、诚恳的。但是,在国统区黑夜深沉的时刻, 《雷》为结束黑夜、迎接黎明而抒情,对现实的不满而感到苦闷、痛苦。针对这种情况,他写了《镇魂曲》。这是对灵魂病痛的诊治,呼唤“丧魂者”魂兮归来:欢迎高空的浪子,“快勒转你热情的骏马”,“踏着雨后的虹桥走下来”。这既是自励,也是励人。光未然说:《镇魂曲》等,“一方面使作者本身因了感情的发泄而获得解脱,一方面也可以使千千万万挣扎在同样的病痛中的读者,藉此获得移情和解脱的机会……愿我的镇魂的咒语,能帮助那些病痛的灵魂得到安定”。至于《午夜雷声》,诗人面对黑暗深沉的“午夜”而怀念、向往“北方”,有强烈的政治针对性,那震响云天的怒雷乃是呼唤投入战斗的号角。
光未然的诗歌,洋溢着一股狂飙突进的精神。这明显地受到郭沫若的影响。《野性的呐喊•烦燥》写道:“我咬紧牙关/把疯狂的火蛇/残忍的火蛇/野性的火蛇/又向自己/火热的心房/吞下去。”这和郭诗《天狗》有相通之处。而《野性的呐喊•细菌》的表现形式,无疑是受《凤凰涅槃》的启发。《午夜雷声》则回荡着郭沫若的《屈原•雷电颂》以及高尔基的《海燕之歌》的黄钟大吕的强音。
郭沫若《女神》中的“我”,是五四运动前后汹涌激流召唤出来的时代之子,不完全等同于郭沫若本人。光未然笔下的“我”,一般情况下也不仅仅是诗人自己。但是,郭沫若的“我”,从始至终是泛指,而光未然笔下的“我”,有时则直白地写成“光未然我自己”等,这就有“坐实”的意义了。而且光未然这些诗的写作时间,在《女神》之后约20年,两人的写作时代就有明显的区别。因此,在郭诗中,那种狂飙精神表现在人挣脱身上的枷锁而开始觉醒;而在光未然的诗中,那种狂飙精神就渗入了其他杂质。对此,作者自己也表示不满意。1960年出版诗选集《五月花》时,他信守了《雷•再跋》的承诺,《雷》所收之诗,他一首也没有选进去。
《阿细的先鸡》则是光未然根据翻译故事的基本情节,结合自己所收集的材料和对彝族生活的认识而整理出来的一部长诗。他采用的是“直译,改写,润饰,修改,伸展,补缀,删节这七种方法”,经过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这一任务。光未然是把云南少数民族的史诗翻译成汉文并出版的第一个人,他的这一工作具有开拓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