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乔(1909—2002),原名李乔安,云南石屏人,彝族。笔名普济、夷明。抗战爆发时,他在石屏一中任教;因热血沸腾而又怕被阻,不告诉家人即去投军。他有《赠张君》一诗云:“铁蹄踏破我金瓯,焉支失色血横流。正是男儿报国时,劝君莫负少年头。”1938年3月7日,他由昆明出发,往湖北之鸡公山,参加滇军184师,于4月间参加徐州大会战。约于1938年底回到云南,先后任编辑、记者、教师等职。1949年初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滇桂黔边区纵队,任石屏支队参谋长。
抗战前,李乔有小说《未完的争斗》《饥饿》和报告文学《锡是如何炼成的》等。新中国建立后,他在长篇小说创作上成绩显著。在八年抗战中,他主要写散文、通讯,从题材来看,可分为三部分:关于民族地区的,关于滇军抗日的,关于大后方社会生活的。
1944年,李乔写了十多篇反映民族地区生活的文章。那时,他任石屏县民众教育馆馆长,所写的瓦渣司、落恐司、思陀司、左能司均属石屏县(现并入红河县),为哈尼、瑶、苗、傣、汉等民族聚居的地方。李乔的文章,展现了少数民族劳动人民对抗日的贡献,也揭示了民族地区的愚昧和落后。这—组文章,在构思和材料的组织上有急就的痕迹,但它们颇有史料价值,可以补充历史记载之不足。
报道滇军的抗日活动,是李乔写作的重点。《禹王山的争夺战》写于动荡中的武汉,不可能精雕细刻。《军中回忆》《运河北岸》等是回滇后所写,下笔则比较从容。
《运河北岸》在描绘战争场面时,笔力集中在张得胜、“老古宗”、王金魁等战士的身上。张得胜为战友扛枪,还从敌人那里夺来了一挺机关枪。“老古宗”在缴了敌人的枪以后,“从屁股上踢了他一脚,便放了他去了”。他说:“我看他可怜。”此外,还写了朱连长和杨排长,虽然着墨不多,但写出了人物的特点。《军中回忆》则集中写王班长、茶馆老板和贾和平。茶馆老板原在特务连当兵,在昆明时,他去机关枪连找熟人,适遇该部开拔,卫兵不让他回去,只好随军出发。他后来逃回原部队,在禹王山战斗中成为英雄。他在家乡时,曾以茶水招待过路的红军,事后他驳斥反动派对红军的污蔑,指出:“那是他们瞎说的!”他说红军秋毫不犯、待人和气,连免费招待的茶水也硬要给钱,老板一天竟收到了“四五百块云南钱”。由于他为红军敲锣召集民众大会,事后被土豪劣绅关押起来。参军,他本来是抱着报私仇的目的,但在大敌当前的时刻,他把私仇撇到一边去了。贾和平被大家戏称为“假和平”,他在法国当过华工,五十多岁了,仍毅然离妻别子,参加抗日军队。他以本地人的有利条件,动员民夫来搬子弹、抬伤兵,自己则往前线侦察敌情而未能回来。从这一个普通人的身上,可以看出整个民族的高昂斗志。
李乔的关于大后方的通讯中,写征兵惨况的《饥寒褴褛的一群》一文颇为人们所重视。文章写征兵的队长把士兵的伙食费挪去贩卖鸦片,因此抓来的壮丁“一天只能吃两碗像米汤似的稀饭”,加上从景东、普洱到昆明,又到路南(今石林县)的长途跋涉,死了七十多人,其余也纷纷病倒。重病号在路南的客栈前面晒太阳(病略为轻一些的则不准出店门),情形真是惨不忍睹:
从来没有洗过似的那干瘪下来的肮脏的皮肤上满起着鸡皮疙瘩。头发像一蓬枯萎了的乱草盖在把头缩下去了的两个高耸着的肩头上,身上发出一种使人要呕吐的恶臭……
征兵的队长怕他们死光,匆忙向部队交兵,因已非“壮丁”,大多数交不出去。领队者怕东窗事发而遁逃,由一个小队长领着抓来的壮丁离开路南。“这群关在店子里没有见过阳光的动物,睁着两只呆滞的发出快要死亡的光辉的眼睛,痛苦的呻吟着,慢慢的拖着一个个活骷髅……便向昆明出发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条痛苦的死亡的路子。”这是一篇使人心头感到沉重、令人深思的文章。
李乔在抗战时期所写的散文,相当重视颂扬军民的抗日激情和英勇行为。如《禹王山的争夺战》一文,写不是战斗员的通信连上等兵萧廷佑,把仇恨的“刺刀戳进了敌人的胸膛!”“刺刀插进肋骨缝去了”,只有“用脚踏住敌人的胸膛,才将刺刀拔了出来”。这表现了士兵带着深仇大恨作战。他也大力揭露敌人的残暴,如《台儿庄巡礼回忆记》中写进入台儿庄时,战场还未清扫:看不到人烟,到处是发出恶臭的人和动物的尸体,到处是已变黑的血浆,“街上两旁的屋子完全坍倒了,烧焦了的木头没秩序的横躺在瓦砾堆上,一些被打破的瓦罐瓦缸……在瓦砾堆中呆站着,没有屋顶的烧红了的墙,一堵堵的矗立着,似乎在埋怨敌人的残暴”。同时,李乔也不放弃对自己阵营的阴暗面的揭露和批判。在《王班长的悲哀》中,写王班长被迫追捕和杀害逃兵,事后说起,他深感内疚,说被杀者“其实都不是怕出来和鬼子拼的”。文章的开头和结尾,写“红蜡烛……默默的在流着泪”,以衬托王班长的忏悔和悲哀。写《饥寒褴褛的一群》时,李乔在路南的云大附中工作,耳闻目睹了“壮丁”现象,心中涌起了极大的愤慨之情。他以笔当枪,声讨带兵者贪污腐化、虐杀“壮丁”,其矛头直指国民党政府。这种揭露和批判,是为了争取抗战的胜利和我们民族的光明前途。这正如发表该文的《文艺阵地》在《编后记》中所指出的:
……《饥寒褴褛的一群》,画出了抗战黑暗面的地狱的真相,有人也许会疑惧暴露出这样的现实,会给我们敌人和叛徒以很好的资料,但这个资敌的责任是应该由制造那种现实的罪人来担负的,如果我们连加以暴露的勇气也没有,那我们就是罪恶的包容者了。我们要胜利,我们必得消灭这种罪恶。
李乔在抗战时期的作品,紧贴生活现实,富于战斗性;人物形象鲜明,颇有个性;语言也比较生动、活泼。只是由于写作环境的关系,有些文章写得过于仓促,数量也少。就客观影响而言,也比不上他在抗战以前和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作品。
张镜秋(1903—1998),昆明人,世界语学者和翻译家。1939年9月,他因“常由同巷十四号代收国外寄来信件”这一不成为理由的理由而被捕。1940年,他又有被捕的危险,故于12月4日离开昆明,历经困苦,前往佛海(今勐海县)任督学、秘书等职,并在佛海简易师范学校任教。在佛海的四年间,他撰有《边荒》(1946年12月出版)一书,并翻译注释了《僰民唱词集》(1946年8月出版)。前者由重庆正中书局印行,后者为“西南研究丛书”之七,由云南大学西南文化研究室印行。徐嘉瑞说:译注者贫甚而仍坚持工作,“学习僰文,足茧荒山采访民间歌谣……得之亦非易也”。
《边荒》一书,收入下列作品:《孟海城子“耍骚”记》《贺南山头汉人乐曲辑》《孟海城子“上新房”庆典记》《孟海镇僰历元旦“赶摆”记》《僰历新年漫喷弄“赕仙踪”记》《僰历八月八日孟海镇缅寺“升和尚”观礼记》《“七七”四周年抗建大会孟海镇僰剧表演记》《国历九月十六日孟海镇官缅寺公赕盛会记》。此外,还有附录六篇。
当时去勐海,路程十分艰险。俗谚云:要去思茅坝,先把婆娘嫁。这是说当时那里弥漫着山岚瘴气,疾病流行,很难活着回来。而从思茅去勐海,要经过普藤坝、小勐养、车里(今景洪)等地,还要跋涉若干天。书中写道:
从思茅进去,荒原弥望,草深过顶,路迹莫辨。骑马背上,草还把人遮了,前后不相见。六顺(现已并入普洱县——引者注)境内,野象猛虎,出没无常。路侧竹竿歪倾,乔木偃坠,听说便是野象猛虎往来的痕迹。湿土路上常见虎象的脚印。
当时,思茅、佛海等地被视为边荒之区,作者因此称其所著之书为《边荒》。
《边荒》记述了边地的一些文艺活动,保存了若干可贵的资料。云南抗战时期的文艺活动以昆明为中心,并向全省各地辐射,此书便为读者提供了一些专县的,特别是少数民族地区的文艺活动情况。如《“七七”四周年抗建大会孟海镇僰剧表演记》一文,记述了1941年6月25日成立的佛海“抗战歌剧团”,于7月7日至9日连续三个晚上演出了歌舞、话剧、滇剧、平剧和三幕僰剧《岩香救国》(用僰语演出)。后者表现了岩香自觉地认救国捐和从军杀敌的壮举,反映了傣族人民的抗战激情。
《边荒》的可贵之处,还在于编著者的写作态度十分严肃。他在谈到参加“升和尚”礼时写道:“我眼睁睁的看这个孩子换新装(即穿上和尚服——引者注);眼睁睁的看那做干父、干哥的和自己的干儿穿戴的那种快慰的神情,真个使我心痛如割!”这当然不是针对宗教信仰,而是针对精神世界的愚昧来说的,当中充满着觉醒者的激情。综观全书,毫无猎奇的意思,这是难能可贵的。
《边荒》虽属“风土志暨史地考证”的性质,但文笔简练生动。它所收的各篇和《僰民唱词集》的附录《打洛土司小赕缅寺观礼记》和《葩宫山头采风录》,都可以作为记述傣族风土人情的较为优秀的散文来看待。